2014年8月20日 星期三

我畫畫是因為...

我九歲的姪女放暑假,姊姊姊夫帶她從上海回台度假,假期中有幾天她獨自住在我家,我們兩人因此擁有了難得的獨處時光。他從小也喜歡畫畫,有天,我也在工作,便邀請他坐到身邊跟我一起畫畫。他說對我在大學時期買的一些怪畫具有興趣,所以我就陪他一起玩。我給了他紙筆,讓她在紙上隨性畫,他畫了平時熟悉的小貓小狗,不久便停了下來,不知要再畫什麼。我仔細地看他在畫畫的過程,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畫畫時的歷程。

母親說我是三歲開始畫畫,我只記得有印象開始我就是畫筆不離身。但現在想想自己也並非什麼早熟的小天才,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在畫畫,甚至不知道繪畫是什麼,對我還說,畫畫就是拿著畫筆去探索和認識這個世界的方式。

隨著年齡的成長,自我的意識開始建構,開始會聽到(懂)身邊的長輩說自己很會畫,是小天才,將來一定會如何如何的時候,內在起了變化。開始慢慢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叫做畫畫,雖然也不知道什麼叫做畫的好,但是既然身邊的人都這麼說,表示我在做的事情是讓大家滿意的。那時,小小的頭腦中就開始產生了算計:我要畫得更好,我要畫得比別人好,我要大家不斷地覺得我很會畫,是天才....好勝心和壓力開始一點一點萌芽,自己私下畫的東西和會被大人看到的畫變得不同。
自那一刻起,畫畫已不再是認識自己和世界的方式,是.........是什麼我也不太知道了。

長大後,我曾經因為無法抵抗心裡巨大的壓力,所以很多年都有繪畫恐懼,因為擔心自己不是天才,讓身邊的人失望,所以反而站在原地不敢前行,擔心踏出的下一步會發生什麼無法掌控的狀況。恐懼聽到批判,但更怕聽到讚美。我要面對的是,畫畫依然是我人生目前下過最大功夫的事,我沒有任何退路。

面對這種狀態,美一點的說法叫做瓶頸。但是長時間的“瓶頸”所帶來的壓力和痛楚,迫使我必須要很真誠的面對自己:我到底怎麼了?

兩個月前有一天,我跟好友通著電話,在某一個話題結束後,他突然帶有一點嚴肅的問我:你覺得你畫畫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我不加思索的回答:因為我想要我的母親以我為榮,而且我需要錢,去回饋家人對我的付出。

在那一刻,我眼累流下來了,因為多年下來,我總算誠實了。我的朋友在電話的另一端對我直接了當的回答還有點錯愕,他試圖要矯正我的觀念:如果畫畫不是因為快樂,那我覺得你為什麼不去做別的會讓自己快樂的事呢?

我想,去做什麼不是重點。

小時候的我如果被問到一樣的問題會說:我畫畫是因為那是我覺得最快樂的事,是因為我要做出偉大的作品造福世人。

青少年的我會說:因為我想要像畢卡索一樣有名,因為我想像很多當代藝術家一樣有錢。

現在的我會說,一切是因為我母親,她培養了我那麼多年,我想要他看見我好好的。

也許我變成了小時候最害怕成為的胸無大志的人,但是我變得更誠實。不知道小時候的自己為什麼要不實的為自己畫畫這件事找了這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許從我開始要成為身邊的人口中的小天才開始,我就是在眾人的期許下自己也演起了一齣不實的夢。我捫心自問,成為偉大的藝術家和賺自己用幾輩子也用不完的錢到底關我什麼事,我的本質裡是不在乎這些事情的。我追求這一切,其實只是想要回報家人對我的付出,這才其實是我畫畫一直以來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在推動著我的夢一點也不重要,也唯有真的清楚的認知這一點,我才能有機會重拾三歲時用繪畫探索世界的快樂。

我朋友聽懂了,他在電話的另一端:這是我聽過最誠實的理由了。

我看著我姪女,他說阿姨你那麼會畫,告訴我我要畫什麼?
我們用玩的方式給了彼此一些靈感上的刺激,他也願意再多嘗試畫一些平常所不熟悉的,並且感到安全。

他畫著,我看著,心想每個小孩來到世界經過文明的洗禮,還有多少的壓力在等著她,我也必須看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將一點一點的在他稚嫩純真的臉上刻下印記,就像我現在的臉一樣。我只願這些沒有退路的不實壓力又一天也可以讓他真實的面對自己,讓痛苦成為一件美事,就像我現在一樣。
她畫完了,真的畫的不錯。差點慣性的要說:哇,你畫得好棒!但是趕緊改口,我跟他說:我覺得你畫的很用心,很耐得住性子,也敢嘗試不同的做法,喜歡畫就多畫點,我在你旁邊我也畫得很開心,我們一起儘量多畫。

人都不能掌控此生會接受到什麼樣的讚美和批評,但是唯一能做的是永不鬆懈地讓自己回到最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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