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遊歷 2014.07.10
在北京兩個月的旅行出走中,有一個回憶讓我十分難忘。
有天,在一個多人的聚會中閒晃雜聊,大家隨性亂聊著,突然一個朋友把我一拉,說:哎,貓靈你也是畫畫的,那來認識這位,她老公也畫畫,是數一數二的大畫家。
我被拉到一位五十出頭的女士面前,她揮著手說:哎呀,我愛人只是刷油漆的。
我們就這樣稀稀落落地聊起來,因為初識加上年齡有些差距,被硬湊在一起聊起了她不在現場的畫家老公不免有點尷尬,但她在對話不到兩三句後,忽然問了我有無興趣去參觀她老公的畫室,我對這突如其來的邀約感到受寵若驚,可也馬上答應了。我們當下互加了聯絡方式,約了兩天後見面一起開車去。
在見面前我在網路上查了,才搞清楚狀況,我要去見的可真不是一位小人物。
她先生的畫室位在草場地,是北京繼798和宋庄後興起的藝術區。我們在去的路上閒聊,在車上聊天感覺自在很多。她分享著她先生一路努力走向成功的過程,語氣中充滿著對他的崇敬:我先生每天一早從家裡坐半小時的車去工作室畫畫,一連畫十個小時不停,到了晚餐時間才回家。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心想這是否只是一種誇飾的說法?
草場地還有一些地方看似沒有開發,多處施工現場煙霧彌漫,但是她先生的工作室在一個較隱秘的區域,門前有一個整理乾淨的停車場,正好奇入口在哪時,她把邊上竹林間一道鐵欄杆推開。走進去,才發現裡面藏了一個小型的中式園林,有幽靜的小竹林步道,假山和養了錦鯉的水塘。這和我想像的藝術家工作室有點差距,畫室到底在哪裡?
我見她輕敲一扇緊閉的大門,一個黑衣人探頭出來:曾太太您好。她輕聲問:我們現在可以進去嗎?黑衣人頭往回一探:應該可以,他等一下也準備小歇了。
他把門輕聲但用力的拉開,我們前後提著腳步踏進去。一個京劇的段子透過兩個應該價格不匪的立式喇叭打進我的耳朵,因為音效非常好,所以我一度覺得我走進的其實是戲院。
眼前是一個深度高度廣度驚人的空間,深色的老實木地板,邊上一面裱著西洋古典老框的大鏡子,前面擺著一個質感高級的芭蕾舞撐桿,三面大牆上都掛了高度四五米左右的大畫,底部正對入口的大牆顏色不同於其他白牆,是古典咖啡紅,上面掛了幅正在進行中的畫,是眾所皆知的法國大革命,只是已經不是原來的詮釋方式。這幅畫之大,所以畫旁擺有一檯升降機。
幫我們開門的黑衣人原來裡面還有四五個,他們在空間中穿梭,有人拿相機,有人掌控錄影機,有人拿顏料,有人遞畫筆,他們圍繞著站在法國大革命畫前的曾先生。
他嘴裡叼著一根雪茄,背著我們揮舞著畫筆,動作時緩時快,但是拿顏料的黑衣人總是很有默契地跟他保持一定距離,順著他的步調遞上不同的顏色。
真是無法克制的弔詭,中式園林,歐式古典的畫室,在裊裊雪茄菸中配上生歷其境的京劇段子,我覺得背對著我們的他有如霸王別姬中的霸王,揮舞著的不像畫筆像關刀,打著的卻是法國革命的戰役。
這幅是羅浮宮訂的。曾太太這時在我耳邊細語起來,剛好解了我心中的疑惑。
“他用他的方式重新詮釋了法國大革命這幅畫,到時會掛在原作旁邊一起展覽。我老公做事特別細心,還特別要求羅浮宮館方提供給他到時陳列畫作的牆面色卡,他把工作室的一面牆漆成了一樣的顏色,畫的時候才會調出搭配起來最順眼的顏色。”
這時曾先生轉頭走向我們,用一個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太太說:你來了。然後跟我握了手,說:你好,然後指了一指他的後頭。曾太太說:你去忙吧,別管我們,我們不會打擾你吧?他微笑,搖搖手後走向一個擺有茶和水果的茶几,把雪茄重新燃上,喝了口茶,吃了口水果,大約兩分鐘的時間,他又回到畫布前,黑衣人也再次就定位。
這就是所謂的十個小時不停。他每30-40分鐘休息一次,一次約2-3分鐘,休息時補充水分和食物,不停的重複達10小時。
那天我在畫室待了兩個小時左右,看曾先生的工作過程以外,也細細地把工作室裡的每一個角落收括眼底,看他擺置東西的小細節和他對待畫具的態度。雖然我自己也畫畫,但是我對藝術家的工作室也有刻板印象,總覺得畫室應該都像狗窩一樣髒亂不堪,但是實際經驗是我很少看到有藝術家的工作室不是一塵不染整整齊齊的,曾先生的也是。看得出來每個出現在畫室的物件都是經過仔細挑選和保養,十分講究。
其中有一張幽黑的中式譚木桌上擺著數件鉛筆作品,我湊近一看,心裡一震,雖然畫中內容只是簡單的山水和姿態優雅的松樹,但是刻畫精細的驚人,山裡樹皮間的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這時曾太太又走到我身邊,適時的出現了旁白:我先生畫畫別的不說,就是功底特別好,心比別人都靜。
以我自己的工作經驗來說,我很喜歡畫大畫,因為一畫大畫就有如全身運動,全身投入,非常過癮。但習慣畫大畫的人畫小畫,有時會手收不回來,有時畫起來還會手抖。可是眼前這幾幅作品,我很難想像平時都在畫巨幅作品的人可以精細到如此程度,這已經和功底好和心特別靜無關了,我自己解讀是,畫這幾幅時他實際並非在畫畫,而是一種入定的過程。
曾先生又走過來了:我休息的時候喜歡跳芭蕾,你們在我都不好意思了。曾太太笑了一下:不打擾你跳舞了,晚點見。道完別,我們就一起離開了。
過了好幾天,那兩小時的畫室遊歷還是圍繞著我。曾先生的畫其實我並不特別愛好,但那只是純碎個人喜好,他的工作態度深深感動而且影響了我。
那天我了解到,原來一個人的成就不是沒有原因,而且那個原因,可能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態度或是原則,一點都不神奇,但是重要的是,堅持持續到底。
多不容易啊!!
我想到曾太太那天一直不斷跟我說的:把自己的作品搞好就對了,其他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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